阴雨之后是懒懒的阳光，在音乐节现场的周末两天，朋友们没有遇到两年前那个现在已觉尴尬的人，于是舒心惬意地度过。
一夜酣梦，秋意渐浓，南都欢乐的人们恢复到平常枯燥的工作状态，在千里之外更加凉爽的北都，国家议会开始了繁忙的年度会议。
镜花每周一的例会结束，莉莉跟着陈夏，回到两人共用的大办公室，阅办镜花图书的工作报告之后，就在网上关注议会的新闻。
另一张桌子后面，陈夏把椅子往前拉，腰背抵在椅背上，坐得笔直，双手十指在键盘上飞快地舞动，专心写作她的新书。
陈夏在用的键盘，是她自己特意购买的静音型号，但在她超快的打字速度下，依然发出轻微的噪声，向旁边的莉莉扩散。
退出专心状态的莉莉，无所谓这点干扰，抬手在两人中间加了个降低音量的无形屏障，继续浏览网页上不停更新的信息。
议会不是只有这几天上班，除非是有特别重要的法律制定或重大修改，否则年度议会期间，议员们的活跃更多是在宣传主张。
年度会议开幕之后，早上的议程没什么新闻爆点，就是议长陆离作为议员们的代表，宣读议会上个周期各项工作的报告。
自陆离去年秋季上任，议会一直没有大的动作，报告里的内容太过细碎，即使他朗读得抑扬顿挫，也还是显得枯燥乏味。
除了媒体的记者、编辑，除了政府机关和法律学界，绝大多数民众既没时间、也没耐心，几乎都不观看直播，只等着会后的新闻。
不过，那些人中不包含莉莉。她手上没有紧急的工作，又能理解报告字里行间的隐含深意，所以愿意花时间接收第一手信息。
快到中午的时候，陈夏停住飞舞的手指，端起自动涨满温水的茶杯，转动座椅，看向莉莉，正好见她关闭电视台的直播软件。
陈夏抿一口茶水，动一下小指，解开两人中间的屏障，“报告里有值得一提的吗”
莉莉转身摇头，“这一年，国内和周边政治生态比较平和，陆离的工作重心也是先坐稳议长职位，所以报告里都是些常规事项。
“在法律规条方面，议会没制定什么有重要影响的，大多是对已有法条的细微的文字修订，不涉及实质，也不调整利益分配。”
陈夏做出猜测，用的却是肯定语气，“以陆离表现出的奋发进取的样子，看来工作重点是要落在未来几年了。”
莉莉点头，“他和我私下沟通过，确实有正本清源的计划，所以前段时间才想把你请过去撑场，希望能引导中立的部分民意。”
陈夏轻哼一声，“政治人物，果然是目的为先。他这么想、这么做，我猜计划里的新法案是要牵扯深远的吧，具体是什么”
莉莉想了想，“今年的有两个，分别是《新闻出版法》和《就业促进法》。”
陈夏把茶杯端到唇边，嗅嗅香气，“如果我的印象没错，共和国成立近两百年，一直都是没有《新闻出版法》的吧”
莉莉点头。
陈夏抿一口茶水，微微眯眼，“言论自由这个东西，平常不显眼，却深埋在共和国的政治基底里，一直是不能触碰的高压电线。
“建国以来，为了约束媒体、驯化舆论，做过试探和努力的人不少，没有直面其锋的。和他们一比，陆离倒是蛮有勇气。”
莉莉还是点头。
陈夏摇了摇头，“不玩猜谜了，可能引发滔滔物议的内容有哪些”
莉莉也端起自己的茶杯，喝上一口，“主要是两点：一个是加强对资讯发布者的管理，一个是及时从重处罚不实内容。
“详细条文我没见到，但‘资讯发布者’的定义不只有传统电视台和纸媒，也包括各类出版社、出版公司和网络上的大小新媒体。
“而‘不实内容’的定义，包括各种形式的造谣和传谣，包括故意缺漏的选择性报道，也包括经过提醒、仍不及时辟谣的行为。”
陈夏点头，“想法是好的，舆论场里乌烟瘴气、罔顾真实，确实该管管了。但他怎么保证好的政策，不会被拉扯到邪路上去”
莉莉耸耸肩，“我也有类似的担忧，能理解你的疑虑。我问过陆离，他说再好的制度，都可能出错，而尝试，总好过坐视。
“他为我解释，新法不仅会规范资讯的发布者，也同样会限制有权管理的地方政府和媒体平台。如果它们滥用新法，也会被处罚。
“另外，按照新法，政务院还将成立一个负责监督和调查的部门，既接收民众申请，也会主动调查有重大影响的事项的首尾。”
陈夏感慨，“他说的有道理。不能因为害怕可能的结果，就把自己束缚起来，任其继续恶化，而不敢去做改变。事，在人为。”
莉莉微笑，“我们星辰骑士，最不缺的就是勇气，最不怕的就是作为。《就业促进法》也是这样一个用意深远的例子。
“从过去到现代，社会中总有一部分人在被他人歧视、欺凌，有时因为地域，有时因为性别，有时因为外貌，有时因为疾病。
“歧视的种类很多，却几乎都能被财富抵消。因此，想削弱深烙在人心中的歧视，就可以帮助被歧视者们获得、积累财富。”
陈夏很认真地倾听。
莉莉挥舞一下手臂，“财富不等于尊严，法律也不能照亮全部阴暗，但陆离和我都相信，这可以缓解弱势群体的很多困难。”
陈夏好奇地睁大双眼。
莉莉和她很有默契，“法案里从两个方向促进就业：一个是扩大就业面，创造新岗位；一个是强制把既有的歧视平均、平摊。
“扩大就业面，最简单的办法，就是强迫企业降低生产效率，逼他们雇佣更多劳动者。但这个杀伤太大，不能去做。
“陆离的想法是，以劳动者身心健康的名义，增加每年的合理假期天数，鼓励企业和劳动者主动休假，从而空出一些劳动量。
“平摊歧视的各种复杂办法，也有部分相关。比如只限女性的产假，会被很多企业视为损失，因此不肯招聘婚龄、育龄女性。
“新法里，一边把男性的陪护假延长到产假那么长，并强制他们脱离工作，一边又要求企业，保证男女职工休假期间的合法权益。”
陈夏歪头，“初衷很理想，就不怕企业只招不婚，而结婚率和生育率继续跳崖吗”
莉莉笑得有些“坏”，“阳奉阴违，是嫌国家的大棒不够沉重吗而且，这不是正好可以给明年的《婚育保障法》铺路”